凍結

我知道你们爱我,我也爱我自己。

【他曾】二、有个作家朋友一定是上辈子跟上帝结怨01

  

  

  『我以前会把她认成小娜一定是因为我疯了,这个疯女人怎么样都无法跟她相提并论!会因为取材跑去鸟不生蛋地方露营的家伙全世界一定只有她一个!』

 

 

 

  他一直以为认为自己很了解她,知道她傻傻的、知道她老是为了取材义无反顾、知道她是作家、知道她一个人住、知道她很爱她的哥哥──他知道,她隐瞒了很多事。

 

  但是哪些是真、哪些不是,他不知道。

 

  他想跟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她死皮赖脸地黏上来,怎么甩都甩不掉。然而,当他想好好了解她的时候,他才发现,她其实离他好遥远--不仅仅因为她是人类,还有很多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的原因。

 

  他找不到她,在她家鬼混了几年,蕾希有时会突然消失几天,在伊诺下次看到她时,对自己露出傻乎乎的笑。而且她回来时身上有时候会莫名沾上血迹,衣服也会有些破损。

 

  「妳到底在搞什么啊?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这次需要写到打猎的情节嘛,所以我就跑去深山打野猪去了,然后就、就……不小心沾到了。」

 

  她的回答每次都让他大开眼界,记得上次是说什么要写海底场景跑去潜水结果差点回不来,害他得出去找她,结果迷路了好几天。好吧,后面是他的问题。

 

  「诺好像我爸喔,都喜欢担心东担心西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如果有妳这种女儿,一定马上把妳掐死省得以后烦心。」

  「好过分!我这么可爱欸!」

  「感觉不出来。」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25了,其实人类再怎么年长,以血族的年龄来算都算是小孩子,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来。第一,因为她不是血族,第二,应该不是所有人类都会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但伊诺知道她会。虽然以人类法律来算是已经成年一阵子了没错,但大人该有的成熟稳重她没有一样有的,真是令人遗憾的结论。

 

  「妳不觉得要是哪天妳为了取材出了什么事很不值得吗?」他开始诱导她。

  「不会啊,要是我哪天为了找尼斯湖水怪然后被海水淹死的话我一定死了也会笑。」干!无法沟通。

  「为什么会有人先帮自己想好死法……还有尼斯湖水怪在湖里不是海里。」

  「咦、是这样吗!随便啦,反正都是水啊。」他觉得他的头开始痛了。

 

 

  我严重觉得我应该去要求这些人类尊重一下我的人权,什么?血族不是人?去你的,算你狠!

 

  「诺诺快点!已经快看到了!」这个女人最近特别喜欢取一些奇怪的小名,可恶什么诺诺!他才不是狗!

 

  将一些看起来他一点都不想知道里面装什么的行囊扛在身上,蕾希像个孩子似的指着前方又叫又跳,伊诺开始怀疑她的脑袋究竟有没有随着年龄增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看见了一座山。嗯,高度绝对媲美喜马拉雅山。

 

  「蕾希,我们不会要爬上去吧?」快说不,说不说不说不说不……

  「嗯?放心啦,只是看起来很高而已,其实一下就到了喔!」妳骗鬼啊!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恶魔的微笑,等一下,妳就这样走掉了?这些行李都是妳的妳还好意思走?还越走越远!

 

  该死,上帝那个老头绝对在记恨他上辈子拔了他一根头发害他变成光头,绝对是这样!

 

  「诺诺,不要再发呆了,快点跟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蕾希的声音,已经看不见她了。伊诺看了一下山,再看了下身上的行囊,再继续看山,然后又看了下行囊。

 

  ……

 

  ……

 

  ……

 

  干!我的人权呢!  

 

  「啊,诺你好慢喔!我等得肚子好饿。」两手空空还说什么要增加爬山气氛禁止他用血族能力的混账作家闭嘴!

 

  被他瞪视一眼后马上转头装没事,女人的装蒜能力向来不是盖的,伊诺不太想理她,把行李放下后就去附近晃了。

 

  原本还以为这山鸟不生蛋,仔细一晃之后才发现原来该有的还是有--山上的树林有一些果子可以采,不远处有水流声,里面应该也有鱼可以抓。地上的菜可以拔来吃,反正血族不会吃坏肚子,人类他就不清楚了。记得蕾希有说这座山有山猪可以抓,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怎么知道这种事的,但快到晚餐时间了,就抓几只回去加菜好了。

 

  他闭起双眸,再次睁眼时眼瞳不再是平时的漆黑,那是平常为了不引人注目做的伪装,既然没有人的话也就不必在意了。血族的视力约莫是人类的三倍,听觉是五倍。目标大概在一公里处左前方,伊诺压低身子,一个箭步就往目标冲去。

 

  「搞定。」

 

  那是一瞬间的事,眼尾只来得及瞥见野猪蓦然瞪大的眼睛,牠就在下一刻鲜血四溅。速度大概是十倍,伊诺粗略估算了下,之后抹去脸上跟衣服上的血渍,一把扛起野猪往蕾希的方向离去。

 

  『砰--』

 

  枪声?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紧抓扛在肩上的野猪,加快速度。

 

  『砰--』

 

  第二声,这次不远处还飘来浓厚的血腥味,在蕾希那个方向,该死!

 

  「蕾希!我听到枪声,妳没……」

  「噢,诺你回来啦?可以吃饭了喔!哇!还带了肉回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伊诺则看着火堆上的猪发楞。

  「妳跑去打猎?」

  「没有啊,刚刚看到树林里有两只猪,然后又很想吃肉就……」

  「……」

 

  他看了看蕾希手上的猎枪,再看了看两只一枪毙命的野猪,又不小心发现了行李箱似乎空了一点。妈的!原来他刚刚是扛猎枪上山吗!难怪那么重!

 

  「我说妳,带枪上来干嘛?」

  「咦?当然是打猎啊!这不是有肉了吗?」

  「这里离树林应该有段距离?」

  「不要小看我,我之前写一个神枪手的故事,有稍微去练一下我的枪法,我是很有信心的!」

  「这不是重点!」

  「不要生气啦,为了怕诺无聊,我也有准备一把你的枪喔!」

  「不是这个问题!」

 

  下次如果哪个家伙再说什么「跟作家去取材很好玩啊,可以学到很多事,而且还有人带不会迷路」的话,伊诺一定宰了他让他后悔这辈子为什么这么多话!

 

  「哈啾!」

 

  此时,不知为何打喷嚏的拉斯,正以为自己感冒而多穿了件衣服。

 

 

 

  「诺为什么会跑来人类这呢?」基本上要在山上待个几天,早在白天他们(其实只有他)就已经先搭好帐篷了,蕾希盯着眼前的柴火开口。

  「最容易出现的理由妳也知道,就迷路。再不然的话也有可能是我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就出来了。」

  「咦、这么随便?」她喝了口从家里带来的啤酒。

  「妳出去取材需要思考为什么出去吗?」他换个说法。

  「原来如此!所以我要去看尼斯湖水怪根本不需要理由。」

  「不对,根本毫无关联!妳到底怎么听的!」

  「去湖边的话需要带什么?吃的就好了吧?啊,还有钓竿,说不定水怪喜欢吃鱼。」

  「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好像不小心把话题带到很糟糕的方向来了,虽然是很欣慰她这次终于没讲成海了,但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是世界七大不可思议狂热者!」

  「那跟尼斯湖水怪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牠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根本胡说八道,他选择放弃。

 

  「诺,你活在世上有什么坚持吗?嗯,应该说是信念之类的。」僵持了很久,她终于发现对方完全不想理她这件事才赶紧换了话题。

  「我不会记得任何事情。」几乎是毫无思考地脱口而出。

  「咦?为什么?」

  「时间。」伊诺的语气很淡。很多年了,他回答这个问题很多年了,几乎是从习惯到麻木、从哀伤到无感。每个种族的寿命不同,仅此而已。就因为他不想经历生离死别,不想去面对独自被抛下的自己。

 

  所以他从不去父母的忌日、所以他杜绝跟人成为朋友、所以他尽可能不放感情去做任何事。只是因为不想受伤,就只是因为不想再被抛下。

 

  但是这个人越界了,像是八爪章鱼般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他不管如何挣扎,触手却只会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脱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安慰自己这是个「意外」,他明白,只要再过不久,自己一定会因为这个人而感到难过--因为人类的寿命不长。

 

  死亡一直以来都是种解脱,身上所背负的所有责任与罪孽都会在死去的那天全部消逝;然而活着的人却得继续背负着这些东西活下去。多么讽刺,自己一厢情愿死去;却让重要的人去承受这种痛,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不对,本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一直以来都不公平。给了他们特别长的时间去体认被抛下的痛苦,这种像是被束缚似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毕竟你们活在世上的时间不长。死亡并不是结束,活着的人必须背负着这个人的回忆还有一切活下去。不过是把责任加诸在别人身上罢了。如果记得的话,就得承受到死亡的那天吧?所以,遗忘是幸福的吧?什么都不记得的话,就不会难过了,也不会痛苦了吧?」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对我们而言,任何人说的永远都是笑话,因为在死去的那天就结束了,什么也不会留下。」他垂下头,不知怎地,莫名觉得想哭。

 

  「伊诺先生,」蕾希的目光仍看着火,「我喜欢做很多事情。我喜欢到处跑、到处取材,因为喜欢七大不可思议去看水怪、因为喜欢写作去找灵感,就算会弄得浑身是伤,我也觉得很值得。就像你说的,因为我们活着的时间不长。」原以为蕾希什么也不会说,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炸得他措手不及,伊诺维持低头的姿势,血红的双眸却不自觉瞪大。

 

  「我们没有永恒的寿命,所以人类不存在能够后悔的时间,至少对我来说,那每分每秒都是浪费。你可以花一辈子去憎恨这个世界,也可以花一辈子去感受它的美好,因为你有很多时间。」半晌,他抬起头。蕾希的眼眸映着火光,她的语气很轻、很淡,就好像在说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说不出话,光是看着她就无比痛苦。宛如看破一切的从容,不,或许应该说是无奈,她一个人承受这种东西独自活到现在吗?

 

  『不管我们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们的时间依然在前进,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大家都不存在后悔的机会。』

  『享受现在、放远未来,就算生活充满痛苦,我们还是能在沙漠里找到绿洲。而且,诺先生的时间多了我很多倍不是吗?我想,在很久很久的将来,你一定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忆起那个温柔的嗓音,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彷佛触景伤情,他垂下头,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

 

  「我啊,在做事情的时候是不会去考虑后果的,就算结果不是好的,我也不会后悔--因为那是我所选择的道路。」蕾希看着他,淡淡笑了,「我明明知道结局不会是好的,我仍旧前进了。那就像我明明知道这本小说最后会是悲剧,明明知道除了痛苦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我还是选择看了它。只因,我不后悔。」她这次笑得很灿烂。

 

  『时间既是束缚,也是解脱。』

 

  『扭曲的变奏曲』里曾经提及这么一句话,主角杀害了心爱的兄长后,历经错愕、后悔、麻木、释怀的种种情绪,最后毅然决然抱持这份罪恶活下去,那是他认为最对得起自己跟哥哥的选择。

 

  「不管过了几年都一样,人类总是喜欢说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总是扰乱了别人之后,不负责任的离去。」

 

  他侧过头,蕾希已经倒在一旁睡着了。噪音源头睡了之后,四周静得只剩风声,伊诺稍微看了眼杂草丛生的山区,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似。是啊,当时也曾跟她一起看过呢。只是回忆连同那个人一起深埋心底,永远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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