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結

我知道你们爱我,我也爱我自己。

【他曾】十四、我想不代表我能01

  

  

  

  『我不是最了解她的人,可能也有人比我更爱她;但她所希望的,我会为她达成。』

 

 

 

  伊诺回到住处后坐在客厅发呆,由于昨天做了恶梦,他并不想躺回去补眠,如果又梦到自己吐血的场景心情大概会更糟。不过比起这个,他更疑惑在梦里喊他的究竟是谁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自从跟席娜在咖啡厅约会的那天起,他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似是记忆在某个重要的环节上缺了一角,却又说不上哪里违和。这股感觉堵得他心里发荒,却无处发泄。

 

  在他想得入神时,手上的手环亮了起来,他看了眼通知抬手一挥,席娜的脸倏地出现在眼前。不过这次他望见的却不是平时入沐春风的浅笑,眼前的女子眉头深锁,脸色也不太好,宝蓝色的眼睛底下挂着淡淡的黑脸圈,大概这几天都没睡好。

 

  『诺先生,有打扰到你吗?』

  「没事,妳的事比较重要。出什么事了吗?」居然能让首领大人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看来事态严重。

  『……帮里出了一些事,比我想象得还严重,你能过来一下吗?』见伊诺的脸色有异,席娜误会对方不愿意,『诺先生如果有事的话不来也没关系,国家的事比较重要。』

  「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要去麻烦谁。小娜妳懂的,只有我一个没办法过去妳那,绝对会迷路。」

  『……』哪怕熟悉他如席娜,还是无语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诺先生,我先告诉你地址,等你那边的事处理好后再过来。』

 

  其实席娜的意思是「等你想到要麻烦谁后再过来,她可以等」。不过她还是替自家男友做足面子,即使对方根本不需要。

 

  后来伊诺跑去麻烦泷岚,被对方揶揄了一阵子后才用瞬间移动送他过去,说到这个他就有气,要不是拉斯这方面不熟,他早就去找对方帮忙了。无奈自己空有本领却因为路痴无法使用,对此他扼腕了很久。

 

  「小娜,出什么事了?」

 

  对于凭空出现的伊诺席娜不以为然,反倒是旁边的属下被突然出现的大帅哥吓得踉跄几步,不过『冰锥』的人训练有素,除了身体上的反应骗不了人以外,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屠杀案。」

  「什么?」伊诺一时没听清。

  「……前几天帮里发生屠杀案,一个晚上死了近百人。」

 

  伊诺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他看向席娜,这次却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见一丝沉痛的神色。

 

  「是『冰锥』的人干的,凶手现在正躺在我们『冰锥』的私人医院里接受治疗。」一旁的属下补充说明,伊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愣愣开口,「治疗?他不是凶手吗?」

 

  「这说来话长,请诺先生先跟我去趟医院,到时我再说明……」席娜叹了一口气。

 

 

  伊诺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人,双眸紧闭、手不停颤抖,嘴里喃喃念着同一个名字。

 

  『小亚。』

 

  「小亚是?」

  「是他的爱人。」一旁的下属回答,「在几年前的意外不幸丧生,当时有谣言流出似乎是帮里的其他同僚有意陷害,不过没有证据证明真伪,事情就不了了之。没想到会在现在出这种事。」

 

  席娜敛下眼眸,「三年前,人界势力繁杂,许多黑道白道混杂,不知名的帮派依附大帮生存的是社会常态,身为地下龙头,只要不要影响到秩序我们一般不会插手。但是,有一个帮却越界了,他们走私、强抢民女,仗着自己有些势力底下的小弟就在他们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当时我还没继任首领,对事件也只知道皮毛,印象中父亲派出直属的『冰锥』部队出征,能被选上的人实力都是一等一的,一开始都还相安无事,战况是一面倒向我们这边,由于实力悬殊,我们的人只有受到一点皮肉伤。后来有人在离开时误触对方地盘的炸弹开关,那一声爆炸将周围炸成废墟,爆炸案发生后周围顿时化为一片焦土,虽然父亲的人学过自保方法大多幸运躲过,可是却有一人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逃脱。」

  「某些原因?」

  「是的,但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现场到处是血肉横飞的尸体,而『冰锥』的部队除了不幸丧生的那名女子,其他的人全都奇迹生还,而且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的确是相当可疑,当时父亲也怀疑事有蹊跷,只是现场几乎被炸得粉碎,想找到证据根本痴人说梦,父亲实在无能为力。」

 

  伊诺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淡淡问了句,「所以他就用同样的手法炸死当时生还的人吗?就因为一件暧昧的事?」

  「目前找不到其他原因,似乎是这件事错不了。」席娜沉吟。

  「你们帮里的人全都训练有素吧?要一次大规模杀害这么多人是怎么办到的?」

  「那天的餐点似乎被下药,案发当天大多数的人因为首领外派任务几乎都不在帮里,只剩下前任首领的部队留在帮里,可能早有预谋。」

  「我不知道他利用什么管道取得炸药,他对爱人的执着我很同情,但是基于『冰锥』本身的制度,他可能免不了一死。」她一顿,「一件暧昧不明的事无法证明什么,当然这事也无法水落石出,但因为这几十条人命,我必须做出公正的决定。」

 

  就连伊诺这个旁观者听下来都觉得事情有问题,根据他们的说法,对方的人马已经被铲除,不可能有余力去碰机关,先扣掉想要同归于尽的选项。再来,若炸弹是对方设的,在我方人马不知情、误触的情况下,就算再厉害的部队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唯一殒落的人明显遭人设计。

 

  明明知道事实如此,却无能为力。

 

  席娜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不明白。

 

  血族善于读心,虽然席娜说出决定时的语气很果断淡然,但他仍能感受到话语里头强烈的不舍与不甘;哪怕她没有表现出来。

 

  「小娜,那个人现在……睡着了吗?」

 

  他指的是病房里的「病人」,伊诺并不想说他是凶手,他只是位可怜的受害者,然后用偏激一点的手段索取代价罢了,即便那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

 

  「是啊,或许正做着美梦呢。」她说着,伊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人,虽然不断呢喃、手的颤抖依旧,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在做梦……吗。」伊诺看着他,心底有些疑惑。

 

  「诺先生觉得,人为何会做梦?」伊诺愣了半晌,似乎不明白席娜想表达什么。

 

  「如果要我说,我会说那是为了惦怀过往。以前无法拥有的幸福,在梦里还愿,所以大家总是不愿醒来,现实太过残酷,梦境虚无缥缈,宁愿抓着不知何时会消失的美好,也不要面对近在眼前的苦痛,这就是人。道理大家都懂;却不愿懂。」她露出惨淡的笑容。

 

  伊诺静静看着,好像有把无形的利刃刺进心坎,他内心莫名酸涩。并不是不懂她为何难过,只是他早已学会麻木;这样平静的心却在看见她的笑容时抽痛起来,真的很不妙,他想。

 

  对他来说他并不在意这些,生命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正因为是活得最久的种族,他们将生死看得淡然,那就像例行公事,大家总有一天会遇上,只是时间早晚、谁先谁后、黄泉路上有没有人相伴的差别。

 

  他能够明白人类看见同伴死去时的痛苦,却又好像不明白。人类活着的时间太短,却在短暂的岁月里看着别人死去,明明寿命就不长了,还把时间浪费在别人的死亡上吗?

 

  他曾经听说过,有些人类失去挚爱之后就神智不清,在医院里喃喃念着爱人的名字,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就好像对方还在身边一样。他不懂为什么,席娜则淡淡地说「他们正在做梦,做着爱人还活在世上的美梦。」

 

  他沉默不语。

 

  何其悲哀?一群可悲的人,舍弃一切、放弃自我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只为那逝去的幸福。

 

  这样做值得吗?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盲目做着、守着,或许有那么一天就值得了。有人问,这不是傻吗?等了这么久却连自己在等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就这样栽进来了。岂不是很可悲?

 

  是啊,真的很傻。

 

  到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也跟那些人一样,这么傻、也这么可悲。

 

  「小娜,如果人的一生真的这么短暂,那么哪天妳走了,是不是就没有谁在意我了呢?」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正因为想过无数次,做了一次次的心理建设后,他才有勇气问出口。

  「诺先生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的身边不是有很多很照顾你的朋友吗?」

  「我不确定他们照顾的是『血族的王』还是伊诺本身,他们从前任领袖那代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同时也是我的童年玩伴,之后前任陨落,他们就自然地辅佐我。或许,那只是一种对王的忠诚吧?对象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重要。」他扬起了苦涩的笑容。

 

  「诺先生觉得以前你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是装的吗?」

  「这个……」

  「还是他们有收到什么命令才跟你一起玩吗?」席娜的语气突然犀利起来。

  「我不知道……」

  「那么试着去相信如何?」

  「咦?」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诺先生,世界上我们无法决定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情、有些道理可能想了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尤其是一个人、一个血族的心。」她直视伊诺的眼,不知怎地,他觉得这双宝蓝色的眼睛变得比之前更耀眼了。

 

  「情感是世上最复杂却也最简单的东西,我们可以单纯因为喜欢而欣喜,也会单纯因为讨厌而反感;同样的,也会因为感情去做出平常不可能去做的事。但是不管我们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们的时间依然在前进,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大家都不存在后悔的机会。」

 

  她嫣然一笑,「享受现在、放远未来,就算生活充满痛苦,我们还是能在沙漠里找到绿洲。而且,诺先生的时间多了我很多倍不是吗?我想,在很久很久的将来,你一定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是啊,他早已茫然无措,被最敬爱的存在狠狠背叛、被一出生就注定好的命运束缚,甚至很多次差点死去。

 

  他所遭遇的这些,有谁在乎过吗?有谁曾因为他差点死亡感到难过吗?

 

  若他不是王族、不是缔造两千岁成功继位的奇迹君王,是不是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谁真正爱过自己?

 

  从古至今,他在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一直想不透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现在你该醒了,诺先生。」

 

  他倏地一震。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有人在等着你。」席娜的嗓音依旧温柔,但他却越听越害怕。

 

  他恐慌地看向席娜,却发现对方的身影逐渐模糊,他仓惶伸手想抓住她,掌心里握着的却是冰冷的空气。

 

  「不要、不要……小娜,不要离开我……」

 

  『诺先生觉得,人为何会做梦?如果要我说,我会说那是为了惦怀过往。』

 

  『他们正在做梦,做着爱人还活在世上的美梦。』

 

  他跟那些人没有两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本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谁知道在潜意识里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那么试着去相信如何?』

 

  妳要我相信什么?

 

  『在很久很久的将来,你一定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好,我答应妳。我一定会找到给妳看。

 

  他似乎在那残影里看见席娜微微扬起的嘴角,笑得一如往昔,温柔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诺先生,该醒来了。我们的女儿还有雷西,就拜托你了。」

 

  『伊诺!』

 

  总是一直和我吵架的拉斯。

 

  『殿下。』

 

  脸上笑着私下却常阴我的泷岚。

 

  最后是——

 

  『诺诺。』

 

  他想起来了,那个回荡耳际,挥之不去的嗓音。

 

  雷西。

 

  还有另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诺诺——!」

 

  他睁眼。

 

  雷西高分贝的叫喊几乎要划破耳膜,伊诺皱眉,稍微侧过身子,一道剑光从一旁擦过。

 

  「抱歉,让各位担心了。」

 

  一人二血族露出释怀的笑容,伊诺撑起身子,面向眼前面露惊恐的女子,她与席娜近乎相同的面容差点让伊诺冲动地冲上前拥住她。

 

  「怎么、怎么可能……建筑几乎被毁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残破的身子禁不起摧残,要不是她夺过人造人的剑撑着地面,大概连站也站不稳。

 

  「因为我们还有一谈的必要。」他勾起嘴角。

 

  同时,百年来发生的种种,也是时候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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